【胡耀宇】“柯学”是如何输给“玄学”的？
作者：胡耀宇点击：230182021-01-27 23:58
前几天关于连笑和申真谞那盘春兰杯半决赛的棋，我用了两篇棋评和大家进行了讨论和互动，在这个过程中，不仅我自己的思路得到了梳理，同时各位棋友不同、甚至矛盾的意见凑在一起，也让我们尽可能地了解了事情的全貌。我看很多棋友都强烈要求我写一下春兰杯半决赛另一盘棋，虽然这是一盘内战，但由于两位主角柯洁和唐韦星都自带故事，因此很受欢迎。
第一章：柯洁黑119以身犯险，唐韦星白128杀心毕露
而局面的焦点在右上方，黑三角大块这块孤棋正在急着想要和右边黑圆圈大块联络。
因为一旦这两块黑棋失去联络，黑三角大块就要往中央逃生，但是大家也看到了，中央茫茫白三角子力，就像一个口袋阵，等着黑三角大块钻进来。
所以唐韦星白118的意图，就是想切断方块标识处的黑联络交通线。
图2：唐韦星白118（白三角）跳的时候，曾经有一个很好的联络机会放在柯洁面前。
那就是黑1先扳，对此白2必须虎，不然黑下一手可A位吃白圆圈一子棋筋，黑大龙顿时安定。
有了黑1和白2交换后，黑3再贴，上方和右边两块黑棋就基本联络了。
看到这，可能有棋友会问：“黑棋为什么不直接黑3贴，却要先黑1和白2交换呢？
的确，因为黑1和白2交换肯定是损的，若能直接黑3贴岂不更好？
图3：接上图。白1以下若是想强形切断黑两块联络的话，至黑8打吃，白7断的这颗子就被干掉了。白棋行动失败。这时我们可以看到，就是因为有了图2中黑1和白2（黑三角和白三角）的交换，黑8才得以将白7一子吃掉。若是没有这下交换，黑棋直接在圆圈贴的话，进行到黑8打吃的时候，白7这颗子可以在A位跑出，那样黑棋就麻烦了。图4：所以当黑1先扳再黑3贴的时候，黑三角大块就基本与右边黑棋连络了。
然后白4大致需要断吃黑圆圈一子，确保上方白棋围出不少实地。
而之前唐韦星白118（白三角）的目的就是让黑1和白2交换一下，这样今后给白棋留下A位断吃的好点。
看这个接近80%的胜率，似乎黑棋形势很不错，但我以人的角度细细判断后，发现这棋很难说，就算黑棋好，也最多是稍好。
为了避免我自己的感觉太主观，我特意在赛后向两位对局者求证，得到的反馈是：
从两位对局者的反馈来看，虽然绝艺认为这个局面黑棋有接近80%的胜率，但就算是最顶尖的人类棋手来判断，却认为黑棋的胜率大概在50%左右。“ 我们不能仅以AI的胜率为标准，来理解人类棋手在对局时决策的动机。”
就像这时候，若只通过AI的胜率，来判定黑棋形势很好。那就无法理解柯洁下一手的动机是什么了：图5：面对唐韦星白118跳，柯洁没有选择图4的联络下法，而是黑119反其道行之，继续捞空。
黑119防住了自身A位的断点，将黑圆圈一子救了回来，其实地价值有将近20目。
它一是给自己多出了B位虎半只眼；二是使今后黑C位粘回两子变成了先手（因为白圆圈四子变薄了）。这样黑棋不仅多了半只眼，也使得外面白方块六子变薄。等于间接地为黑三角大块地治孤创造有利条件。可尽管如此，黑棋的风险依然很大，因为当白120、122将黑三角大块往右边回家的路切断后，黑棋就需要在中央茫茫白三角子力中求生存，看起来并不简单。可以说，这是柯洁的一贯的风格，他的棋只要不是明显优势，一般都会下得很积极，不会轻易退让。
图6：唐韦星此时刚刚进入读秒。他先是白124长，待黑125、127拐了双出后，再白128顺势飞出。彻底切断了黑三角大龙和黑圆圈大块的交通线。好了，攻击的态势和包围圈已经形成，下面就需要决断了。因为一是我先思考了一下，就自己来，把握有多大？我觉得由于黑圆圈大块也有未安定因素，所以黑棋是有被缠绕攻击的危险，因此我认为白棋屠龙的概率大概在70-80%之间。
二是我问了两位对局者，唐韦星认为他的把握有90%，但事后来看，他发现自己有点乐观了；而柯洁则认为自己有点危险，但事后来看，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。所以“70%左右”这个概率，是我基于以上两点推算出来的。而连笑当时屠龙的概率则在50%左右，因此，这概率上的区别，是我们需要看到的。
唐韦星本来就没有优势可言，柯洁黑119（黑方块）还猛捞了一票，因此白棋要么杀黑三角大龙，要么杀右边黑圆圈大块，已经没有收空这条路可选择了。
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，屠龙的概率又有70%左右。那唐韦星实战肯定会选择屠龙这条路，而且合情合理。事后我和唐韦星闲聊时还问起连笑那盘棋的事，唐韦星认为，如果换做他是连笑，会先看要是收空能赢的话，就不会屠龙。这和连笑白146的实战选择是一样的。对此唐韦星还专门说了一句：所以就算是唐宗主这样的大心脏来，也是要根据局面的具体情况和概率，来决定到底拼不拼。而不是有拼就是福。
好了，言归正传，当唐韦星白128彻底切断黑三角大龙的联络后，他的杀心已起。
因此柯洁黑129先利用白三角七子做文章，思路没问题，但是具体操作手法上有疑问。对此白1、3是攻击的好手，这两步后，黑正好对白三角七子没招。按照圆圈标识处指示，黑棋的出逃方向已经离下方黑三角三子渐行渐远；却离右下白圆圈厚势包围圈越来越近。
图9：此时黑1先手粘一下，对此白2、4是屠龙的最强手段（原因后面说）。
大家可以看到，不管黑棋到底能不能活，至少行军路线图还是靠谱的：
“黑棋离下方黑三角三子援兵越来越近，离右下白圆圈厚势越来越远。”如此虽然黑棋也未必能逃脱险境，但白棋也得下得好才行，比如需要先从右上黑圆圈大块入手，声东击西。
所以若柯洁这样下的话，一切还难说，至少不会像实战中那样处于绝对被动的地位。
图10：柯洁黑129压后，唐韦星在读秒中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进攻。
于是他白130先攻击右上黑圆圈大块，顺势给自己延出些时间来思考中央如何进攻。至黑135，虽然右上黑圆圈大块做活了，但唐韦星因此而获得了几分钟宝贵的思考时间，拿定主意的他，下出了白136、138的最佳攻击手法。
虽然右上黑圆圈大块价值巨大，但柯洁黑131不能再跟着白130应了：图11：白130（A白子）威胁右上黑圆圈大块时，柯洁应该置之不理。
黑1粘上，是事后来看最佳的一手，此手一出，就生出了两个好点：
图12：黑1时，白2爬，可吃掉右上黑圆圈大块，价值有40目以上。而黑3虽也可吃掉白圆圈四子，但价值仅有25目左右。
这也是柯洁为什么没有选择黑1的原因，因为粗粗一看，黑棋圆圈大块死得太大了，所以柯洁在短时间内（当时只有几分钟时间），没有判断清楚。但实际上，由于白三角七子变薄，所以黑棋今后通过利用白七子的薄味，是可以弥补些右上黑大块被吃的损失。
当然柯洁没有选择此图的另一个原因，就是他没想到唐韦星白136好手一出后，黑棋大龙居然如此危险：图13：白138长后，柯洁黑139粘回黑三角两子是先手（不然黑A位跳下，白圆圈四子要死）。
此时白棋正常是要在A位联络，接下来黑棋一是看看有没有可能冲击白三角七子；二是上方随时B位还能做出一只眼，大龙尚有生还的希望。
但实战唐韦星下出了早已看到的第二步好手，彻底让柯洁无望了：可能大家会有疑问：“白140、142都没补住自身A位被分断的弱点，到底妙在哪里？”
图15：白140、142（白三角两子）的妙味就在于：1：它确保黑1分断白棋后，上方白棋依然是活棋（双活）。
这样一来，上方黑大龙一只眼都没有；出逃之路（圆圈标识处）又那么窄；前方等待他的是最精锐的白圆圈厚势部队。此后柯洁已经算是浑身解数，给唐韦星制造了很多麻烦，可无奈大势已去，所以无力回天。首先柯洁在认为形势难说的情况下，黑119没有选择将黑三角大龙联络收空，而是又捞了一票，与唐韦星一赌黑三角大龙的死活。
但是从事后来看，黑119后，黑大龙活棋的概率只有30%，所以柯洁此举有冒进之嫌。在这个过程中，柯洁黑129先是出头速度过慢，紧接着黑131又错失抢攻白棋的机会，导致黑大龙做活的概率从30%变成了10%都不到了。
而唐韦星，则在细节上操作的特别好，其中白136、白142都是完美的手法。本来战略上就有冒进之嫌，再加上战术上又没操作好，对手却招招后脑勺，柯洁最后的败局也就成了必然。其实这盘棋柯洁最主要的败因还是黑119拼得太猛了。看到这里，可能有棋友会问：“胡老师，都说下棋要拼，可柯洁这盘棋却因为拼而输了。那到底下棋时，是该拼？还是不拼？”我觉得这没有标准答案，因为每一盘棋所面临的具体情况都不一样。在技术层面上，需要根据具体情况把握好度的问题。也就是唐韦星所说的概率问题，不然过犹不及。在技术外的层面上，需要因人而异。比如柯洁这盘棋的对手唐宗主，就是个玩命的狠角色，那柯洁黑119时，就更要小心不要轻易冒进，不然唐宗主是真敢玩命的。而且在玩命的时候，唐宗主头不晕眼也不花了，就像本局的白136、142，那是招招致命。
因此不管是李昌镐、常昊、杨鼎新这样的偏稳健型风格，还是古力、李世石、柯洁这样的偏进取型风格（唐宗主属于玄学，另说），都可通往山顶，只是殊途同归罢了。
但不管怎么样，这两种风格都需要根据情况的变化来调整自己。就像《心战》一书中说到我的良师益友——常昊，他在面临职业生涯最低谷时，并没有将自己稳健型的风格彻底放弃，一味的去学李世石风格。而是在保持自己风格的基础上，做出适度的调整，使得自己原本有70%把握的时候不敢拼，变成了敢于拼上去。但他并没有让自己在50%的概率下就往上拼。那样也就不是常昊的围棋了。马上就要LG杯决赛了，希望柯洁借由这次春兰杯的热身，将自己的状态调整至最佳。弈出精彩的棋局。 
